○曹林燕
短枝的月季枯了,用手轻轻一碰,噗的一声落在案子上,跌成一团花瓣,像一团可爱又忧伤的心事,粉幽幽地摊在那里,非常的安静。
(资料图)
陶罐里的水也枯了,带着植物的某些气息,有淡淡的香,却不似最初的清透。那罐的内壁摸着有些滑腻,也附着点植物的气息;闻之,也有淡淡的香。
月季枝头只剩光秃秃的蕊丝和仍旧鲜活的绿叶。舍不得丢掉,就仍旧插在陶罐里。那只陶罐就仍旧放在案子上,一动不动。
母亲在客厅里剥着白蒜子。忽然看见秃的花枝和落的粉团,有些惊讶:“啥时候落的?这才养了多久?”“大约五六天吧。”我说。“哦”她轻声应了那么一下,就低下头继续剥蒜瓣子。有一段日子,很喜欢听母亲说话。她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、细软,像夏日里的一片安静,或者,像刚刚起事的一片幽绿。这种感觉很美。
那枝秃了花瓣、绿叶鲜活的月季短枝,仍旧插在那只粗质的黑陶罐里,一日复着一日。直到有一天,我拭擦案子时,无意间发现短枝上竟冒出一两片新的嫩叶来,瞬间就有些莫名的感动。水仍是那枯水,罐仍是那粗质的黑陶罐。在时间里发生事情了。时间的质子里有物质悄然变化产生的方向和速度,也包括了生命的某些质感与朴素的美学。
黑陶罐的身上似乎藏着一种柴烧的旧痕和时间长期包浆的纹理。像一种美的造访,静气、拙朴。看得见时间的角度和自信。有柴火和泥巴对自然的深层理解,有自然在时间里打磨后的包浆和微光。
似乎当年制陶人的热情和寂寞仍附在它的身上。黑的釉色里透着光泽,光泽里有硬的骨感和影像的松散。或者,它本身就是一场热爱。热爱的静态里跳跃着陶的生命,蕴含着不尽的动态。陶胎的品质、木柴的品质、黑釉的品质、柴烧的长短、环境、温度和煨熏,都是艺术,都是时间之美。陶在火气和风力中呼吸,和光一样,在手艺人的时间荒野里蜕变、陈化,最后变成一片静谧。
轻轻抚摸这片静谧,仿佛在触摸一个安静的世界。静中站立着时光的宏大和孤小,将人与泥土亲切连接起来。这是静默的美妙,浑朴、凝重。有时间的清亮布景和斑驳光影,像穿过一场漫长的曲线凹凸与生命热烈,又仿佛路过一段清幽的苍深往事,隐而不言。
终究是时间的匠心匠影。幻作生活的器皿,端立案头,盛些水,插入青枝,成了风物。枝头有媚的光,光线与中夏的清阴相融,笼着陶体黑绸一般的釉色,幽淡,闲静。
那月季,是六月间的事了。那黑的陶罐里,依旧养些斗室的日常与生活趣味。有时是白栀子,香气浓郁,重叠的花瓣,带着清新和明亮,看得人心中柔软。有时是鸭跖草,楚楚纤细,在水中横生腾挪,映出一番郁郁菲菲。有时是月桂,含着幽气,光影绰绰,碎的星花,有风息吹散的香蜜。有时是梅枝,墨干铁骨,生出一身傲气……
都是时间的况味。
像母亲低头剥开白蒜子,剥开人间的烟火。在那案头的清寂里,扑落了无尽的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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